何戢

【执离】美人局（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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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前方传来捷报，天权凌昊将军大破开阳军。
 
执明亲自摆酒设宴，犒赏三军。
 
“恭喜凌将军！”
 
“哈哈！同喜！”
 
宴会还没开始，凌昊已经喝了不少，打了胜仗的喜悦全都一丝不落地写在这位老将军脸上。
 
“凌将军此行辛苦了。”
 
慕容离上前，脸上不复往日清冷，也是微笑。
 
“哈哈，不辛苦。”
 
凌好今天看谁都好得很，一视同仁地附赠笑脸若干，
 
“国主练兵也辛苦了。”
 
“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几个人笑作一团，这时听到门外有人喊，
 
“王上到！”
 
执明亲自提着几壶酒，跨着步子走进来，
 
“众卿久等！本王去提酒浪费了点时辰。诸位尝尝这个，本王派人从王城带来的琼花酿！”
 
慕容离抬眼望去，微笑却僵在脸上。
 
执明身后，跟着慕元。
 
是啊，慕元现在是军医了，来参加庆功宴又有什么不对呢。
 
慕容离的喜悦一下被浇冷了大半，一个人回到席位 ，自斟自饮起来。
 
执明把酒放在案子上，发现周围已经坐满了人，唯独左手侧的慕容离旁边，还有一个空位。
 
“慕元。。”
 
执明喊了一句，又望了望慕容离一个人低着头把玩酒杯的样子，垂下眼，
 
“你坐本王旁边吧。”
 
慕元心下了然，乖乖地走到执明旁边的位置坐下，执明吩咐左右，添置了一双碗筷。
 
慕容离的头埋得更低了些。
 
执明清了清嗓子，声音霸气洪亮，
 
“今我凌昊将军胜仗凯旋，大破敌军，壮我军士气！众将聚此把酒庆功，为凌老将军接风洗尘！我们先敬凌昊将军一杯！”
 
“敬凌将军！”
 
“好好，好。”
 
凌昊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口气又灌了一大杯。
 
“哈哈哈，”
 
执明笑了笑，
 
“今日大家不必拘谨，敞开了喝！”
 
“谢王上！哈哈哈哈哈。。”
 
满室笑语欢声，烛光曳曳，唯独慕容离一个人，游离在外，遗世独立。
 
慕元刚敬了凌昊一杯酒，就开始咳嗽不止。
 
执明一边帮他顺气，一边说笑着调动着众将的情绪，他背对着慕容离，慕容离却似乎能透过那个背影想到他那双深情的眼睛。
 
毕竟，自己也看了多少年啊。
 
呵，可悲，也可笑。
 
慕容离开始一杯接一杯的饮，最后甚至想直接拿起酒壶。
 
他觉得身上渐渐开始燥热难耐，胸口却怎么捂都还是凉的。
 
坐在他对面案子的子煜并没有喝很多酒，只是站起身敬了凌昊大将军一杯，回身却发现了慕容离的异常。
 
轻轻晃了晃酒杯提示不远处的方夜，让他上去看看。
 
方夜接到暗示，从后面绕到慕容离旁侧，半扶着已经喝得半醉的慕容离，
 
“王上，可有何不适？您还是少喝点吧。”
 
这边执明一边喝酒，一边应和着几位老将军一起助兴高歌。
 
他知道他现在必须很高兴，在场的所有人中他应该最高兴，要比凌老将军还高兴才对。
 
他不能有一点不高兴，因为他是王，是这个联军的心之所向。
 
他尽量不去看慕容离，因为他进来的时候就感受到了，阿离的心情不好。
 
他们之间无需多言，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的心思。
 
所以他不敢看慕容离，他怕对上他的目光。
 
他也看到了慕容离一杯一杯的灌酒，他也看到了方夜苦心劝阻的无效，可他没办法，他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慕元则是悠然地坐在边上看戏，看着执明强颜欢笑的无奈，看着慕容离毫不掩饰的苦闷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动筷子，吃菜。
 
乱世之中，两国联盟有多少不便，有多少心焦。
 
但为何又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呢？
 
过平平淡淡的日子，难道不好吗？
 
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人影，那人孤傲狂妄，却总能留给自己一方温情。
 
亦是这个人，把自己推入火海，陷入不仁不义之地。
 
可笑自己，却是心甘情愿。
 
慕元忽然笑了，感情这东西，真是可怕。
 
老将军们一个个唱累了，执明也喝得面红耳赤，
 
“谁！还有谁来！来唱！”
 
执明又干了杯子里的酒，
 
“今晚，不醉不归！”
 
“本王来！”
 
已经几近醉酒的慕容离扶着身边的方夜站起来，举起了手中的箫，
 
“本王今日饮了不少酒。。又不善声辞，本王今日，本王。。”
 
慕容离摇摇晃晃地走到中间，一把抽出燕支剑：
 
“为诸位舞剑一曲！”
 
执明皱了皱眉头，慕容离醉成这样，这几日已经是第二次了。
 
虽然处于醉酒，但慕容离的剑舞得真心漂亮，期间叫好声连连。
 
他的步伐飘然空灵，红衣翻飞，借着酒劲儿又有了一股势如破竹的气息，垂至膝弯的长发似凤尾霓裳，美不胜收。
 
执明看着看着，觉得身体不受控制似的想上前抱住他的阿离，刚要起身，心头又是一阵剧痛。
 
慕元看到执明捂着胸口，赶忙靠上前去扶住他，
 
“胸口又疼了？执明，我们回去吧，”
 
慕容离还在舞剑，余光瞟到执明慕元如此暧昧，心中忽然一阵委屈与不甘，舞的节奏一下子快了许多，招招都有夺人性命之势。
 
在座的将士们还在欢呼喝彩，子煜却已经看出端倪，不知道要怎么打断，正焦急难耐，执明的声音传了出来。
 
“慕容国主舞得甚好！真是出神入化，让人见之忘俗！”
 
执明拽着慕元站起身，
 
“可本王似乎没有眼福啊，忽然感觉胸口闷得难受，想回去歇息了。慕容国主与将军们未尽兴可以继续。不过，国主可勿忘补本王一场。。”
 
“慕容！”
 
子煜呆呆地看着慕容离落在慕元肩上的利剑惊叫出声，众将士也顿时没了声响。
 
执明面无表情的望着慕容离，慕容离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他，剑却在慕元的脖颈一侧。
 
他站的并不稳，那剑也在慕元脖子上颤抖着划出了一条细痕，执明渐渐皱起了眉头：
 
“国主这是何意？”
 
“。。。。。。”
 
慕容离望着执明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他忽然笑了，笑得很大声，仿佛心都要笑出来了。
 
“本王是太高兴了，惊扰了慕军医，在这里赔罪了。”
 
慕容离漂亮地转了个身，同时收回了佩剑，
 
“打扰各位雅兴了，本王也累了，改日再舞！”
 
原来自己的声音也可以这么沙哑，曾经，执明老说自己声音很好听。
 
现在呢，这副嗓子，还好听吗？
 
物是人非罢了。
 
方夜赶紧追了出去搀着慕容离，却被慕容离甩开，
 
“本王无碍。今日痛快，痛快！”
 
执明看着慕容离消失的背影，忽然笑了笑，语气却有些冰冷，
 
“慕容国主醉了，大家莫要挂怀，继续喝！”
 
将士们的兴趣又被提了起来，一边恭送王上一边欢闹起来。
 
执明牵着慕元的手走出帐篷，慕元觉得自己的手被攥得生疼。
 
慕容离，是我欠你的。
 
事成之后，执明，我必物归原主。
 
 
第八章
 
“慕容国主！慕容国主！”
 
慕容离坐起身揉揉发痛的额角，昨夜的宿醉明显没还有消退。
 
“谁在外面？”
 
“是萧大人他们，”小兵将外衫递给慕容离，“他们已经等了一会了。”
 
慕容离甩甩头让自己尽量清醒些，整好衣服起身亲自去接，刚刚掀开帘子，子煜就一把上前拉住他，
 
“慕容，你可算醒了。”
 
“怎么了？”
 
慕容离扫了眼四周，子煜身后是萧正、莫名等一众天权文臣，
 
“诸位还未返回王城？”
 
“我们本应今早动身，可。。”
 
子煜皱了皱眉，
 
“王上刚刚叫我们去议事，却以将军们昨日皆畅饮大醉为由，未传任何将领。”
 
慕容离的眼神冷了起来，这明显不合常理，
 
“王上说了什么。”
 
子煜酝酿了一会却不知道怎么表达，只好求助似的看向萧正。
 
萧正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但神色却依旧冷静：
 
“王上说准备将前线的董将军和巽将军调回来，再把浮玉山守军也支一批前来援助抵御开阳军。。”
 
“什么！？”
 
没等萧正说完，慕容离就惊呼出声，
 
“王上这是何意？是想把天权送到开阳手里？”
 
“我等也觉得断不可行，但王上觉得佐奕这次来势汹汹，要想打赢必须拿出十足的把握。”
 
“十足的把握？他？”
 
慕容离还想说什么，却只是摆摆手，
 
“凌昊将军知道此事了么？”
 
“还未知道。”
 
“诸位不用担心，还是先回王城罢，”
 
慕容离调整了一下情绪，向子煜萧正他们施礼：
 
“本王去问明情况，再传书与诸位。”
 
子煜点点头：
 
“那便劳烦慕容国主了。”
 
“方夜呢？”
 
慕容离才发现没看到方夜，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方夜。。已经被派去保护去浮玉山传信的使者了。。”
 
执明！
 
慕容离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
 
慕元昨晚想了一夜，觉得只要慕容离在这里，执明的情绪起伏就会很大，自己的计划怕会出现意外。
 
最后决定还是来找执明，想个办法，将慕容离支走。
 
刚到王帐门口，却出乎意料地被看守的小兵拦在了帐外。
 
“你不能进去！”
 
“我来找王上，”
 
慕元皱皱眉头，
 
“你去通禀一下。”
 
自打他在执明帐下定居，就一直在执明左右出现，自然在这军中也像拿了通行令牌，走到哪里都未曾受到过阻拦。
 
“王上在和慕容国主议事，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入。”
 
“闲杂人等？”
 
慕元扬了扬自己好看的下巴，
 
“这是王上的意思？”
 
“是慕容国主的命令。”
 
“你们是听王上的还是听慕容国主的？”
 
“。。。。。。”
 
小兵没有回话，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罢了，慕元摇摇头，退步站到军帐一侧，看着远方若有所思。
 
 
第九章
 
“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布兵之法。”
 
慕容离坐在台阶下的案子旁，语气淡淡的：
 
“兵无常胜，也无所谓什么完全之策。王上也知道佐奕这次准备充分，若天权倾巢出动却中了埋伏，瑶光军也不能抛下守地鞭长莫及，届时连个增援的兵也没有，该如何脱身自保？”
 
“。。。。。。”
 
执明低头看着奏报不说话，其实慕容离说的这些自己何尝想不到？
 
但那个人的话，却莫名让自己有着要相信的力量。
 
慕容离抬起眼睛看了看无动于衷的执明，又垂下眼眸。
 
他本以为自己来见执明一定又会与他大吵一架，甚至连谈不拢就叫上凌昊子煜众将一齐上书的可能都想了。
 
却在看到执明的时候一下子没了气势，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并不是害怕，只是觉得累，很累很累。
 
自己宿醉的后遗症也越发明显了起来，慕容离安静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后，也就只是沉默。
 
执明一直在翻手中的奏报，似乎在很认真的看什么。
 
其实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心里有多乱，自己的决定连自己也没办法说服。
 
执明想试图理清楚思路，却连个头儿也找不到。
 
“王上。。”
 
很久之后，慕容离淡淡地开口，
 
“你决定了？”
 
“嗯。。”
 
执明依旧低着头，有些心虚的应了声，
 
“阿离，我自有想法。”
 
“呵，”
 
慕容离冷笑了一声，在空寂的主账中显得尤为明显，
 
“那我便不再多言，只是我最后想问一句，”
 
慕容离抬起头来看着执明，
 
“这是王上，自己的意思么？”
 
“。。。。。。”
 
执明沉默了半响，目光却有些闪烁，“是。”
 
“好。”慕容离站起身，颌首行平礼，
 
“那本王，走了。”
 
执明这才抬起头，望着慕容离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那声本王听的执明心底泛凉，却又毫无立场说什么，他想唤一声阿离，却又哽在了喉头。
 
慕容离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深吸了一口气：
 
“本王昨夜人醉心却未醉，回去以后想了很多，觉得不适合再留下，本王打算回去整顿一番，回瑶光。。”
 
“你要走！？”
 
执明闻言猛地站了起来，“阿离要走？”
 
“本王虽非君子，也不会做背德之事。”
 
慕容离抚了抚手中的箫，“军中瑶光将士权听王上号令，我只自己回去。”
 
“你在胡说些什么！”
 
执明将手里的奏报狠狠地砸在桌上，
 
“就因为与我意见不合阿离便要走吗？便要撇下你的人，撇下我，只身走吗？”
 
执明终于露出了些许痛苦的表情，可慕容离却看不到，
 
“你是瑶光国主，你是慕容离，你，是我的阿离啊！你，你怎么舍得啊！”
 
慕容离只是静静地听着，依旧没有回过头：
 
“从前，或许是。现在，我，不知道了。”
 
“阿离！”
 
执明伸出手想去拉住慕容离，心口却忽然又是一阵剧痛，“啊。。”
 
慕容离听到执明的痛呼一下子转过头，看到执明跪在案旁紧紧的拽着胸口的衣服，吓了一跳，赶忙跑上前去：
 
“你怎么了？执明？！你怎么。。”
 
执明像是使了很大力气，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腕，那眼神看的慕容离一愣：
 
“阿离。。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不。。”
 
是痛苦，不甘，甚至夹杂着许多无可奈何与无助，慕容离从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执明。
 
他只觉得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好像什么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发生了。
 
“好，我知道，我知道。”
 
“你别走。。”
 
执明吐出最后的三个字就一头栽到他怀里。
 
慕容离惊慌失措地冲着帐外喊：“来人！快来人！”
 
慕元本来在帐外就隐隐感觉有什么问题，听到慕容离的呼喊便第一时间冲了进去。
 
看到慕容离怀里面无血色的执明，一直攥着拳的手指甲陷进了肉里。
 
自己的不安，终于还是应验了。
 
 
第十章
 
“执明。。王上如何？”
 
慕元收拾着手里的药箱，轻轻抬了下眼皮：
 
“国主对外宣称风寒便可。”
 
“对外宣称？”
 
慕容离明显抓到这个信息点，神色一凛，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慕元回头望向慕容离，“王上他，是中毒。”
 
“中毒！？”
 
慕容离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情况如何？何药可解？”
 
慕元看着慕容离的担忧尽数写在了脸上，竟浅浅地笑了起来：
 
“国主不必惊慌，暂且无碍。”
 
慕容离缓了口气，看向慕元的眼神却戒备了起来：
 
“王上怎会莫名其妙的中毒，是何故所致？”
 
慕元直直地盯着慕容离的眼睛半响：
 
“我下的。”
 
慕容离像是意料之中一样没有表现的震惊，眼中微微的讶异也是在想慕元竟能如此坦白的承认。
 
也只是一瞬，慕容离的那把燕支剑又一次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只是这次，那把剑稳稳的架在慕元的肩膀上，丝毫没有动摇。
 
“谁派你来的，意欲何为？”
 
“那自然是各为其主各行其事，国主这样问，显得多余了吧。”
 
慕容离想了想最近的战况以及执明的决定，心中也明白了七分，但还是有许多疑点解释不通。
 
“想必国主在想，为何我已经可以混到天权王的身边，却不直接杀了他，或者做更多更有意义的事？”
 
慕容离没有说话，眼神越发的冷了些。
 
“现在自然是不能说的，一切结束以后，你都会明白。”
 
“一切结束？”
 
慕容离一声冷哼，
 
“只要本王在一天，你休想！”
 
“我知道，”
 
慕元垂下眼，
 
“所以我不能让你在。”
 
“哦？”
 
慕容离扬了扬眉毛，
 
“凭你，想杀本王？”
 
“哈哈哈，”
 
慕元歪了下头，
 
“国主怎么会这样想，要是想取你们的性命，我的机会多得很，你说对吗？”
 
慕容离收敛了笑意，压着嗓子开口：
 
“那你想怎样？”
 
“我只想和你赌一场，赌注就是，天权王的性命。”
 
慕元感觉自己颈旁的剑颤了颤，知道慕容离已经开始生气。
 
锋利冰冷的剑锋抵着自己皮肉的感觉并不怎么好，慕元却觉得很轻松。
 
他赌对了。
 
“实不相瞒，”
 
慕元无所谓地缕了下自己的头发，
 
“计划之中这毒不会发作这么快的。只是最近他日夜积劳，加上急火攻心，毒素已经扩散到经脉。”
 
慕元看着慕容离越锁越紧的眉头，故意地放慢了声音：
 
“这样下去，我不能保证，他能活到拿到解药的那一天。”
 
“你！”
 
慕容离的剑锋侧了侧，“本王现在就杀了你！”
 
“剑在国主手里，”
 
慕元眉间染上喜色，
 
“只是如果我这一条命能换这天权王一条命，也是值了！”
 
说罢，慕元还故意往慕容离的剑上蹭了蹭，在脖颈处不轻不重的划出一道血痕。
 
“难道这毒，全天下就只有你一人会解？！”
 
“这我说不定，但国主现在能找到的应该只有我一人。”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沉重的可怕，慕容离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人，露出了危险的气息：
 
“那本王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亦或者，本王又何尝不可携你做人质去换取解药。”
 
慕元轻轻扬着下巴望向慕容离，后背却渗出了一层冷汗。
 
并不是因为被问住无话可说，只是单纯的生理上的害怕。
 
慕容离眼神中嗜血的目光似曾相识，就像执明那天掐着他脖子时，自然流露的样子。
 
他还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再见到第二次了。
 
“所以我说是赌，”
 
慕元的语气没有什么感情，
 
“国主可以信也可以不信，我可以等你也可以等。我们这里唯一耗不起的，是他。”
 
慕元轻轻瞥了眼躺在一旁的执明，慕容离顺着目光望过去，榻上那人并没有什么虚弱和痛苦的样子，只是像睡着了一样。
 
恍惚间，慕容离的眼前闪过他们之前相处的片段，一幕一幕飞快流逝。最后定格在不久前，执明抓着他的袖子对他说，别走。
 
慕容离眼神中的杀气渐渐弱了下来，慕元看着自己颈边的燕支剑顺着自己的肩膀无力的落在地上，咣当一声，显得有些凄冷。
 
“说吧。”
 
像是无奈，又像是妥协，“要我做什么。”
 
“国主只需去寻一味药，便可缓解毒发，”
 
慕元似是有些不忍，“他会没事的。”
 
“什么药？去何处寻？”
 
慕元附到慕容离耳边说了些什么，慕容离点点头，“好。”
 
“慢，”
 
慕元捡起地上的剑递给慕容离。
 
“此行我只希望除你我外无第三人知道。”
 
慕容离接过剑没有答话，转身往外走去。
 
掀开帘子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无论结果如何，我只希望，你可留他与众将一条性命，拜托了。”
 
“好。”
 
慕容离的背影消失在眼中，慕元一下子跌坐在了榻旁。
 
“你这样太冒险了。”
 
循落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将手里的匕首塞进靴子里。
 
“慕容离很聪明，我瞒不过他。”
 
“可。。”循落还想说什么，却调转了话题，
 
“那你让他去取什么药，真能解毒？”
 
“痴情蛊是巫蛊之术，除非我亲自解蛊，别无他法。”
 
慕元摇摇头，
 
“我只是让他去取些雪莲来，天权王经历这蛊毒必然还是会损伤几分的，补补身体也好。”
 
“到时候他回来，一切也已成定局了。”
 
循落低头把弄起自己的袖子，似乎已经胜利在握。
 
慕元却是仰起头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到时候，我们就都可以解脱了。”

 
第十一章
 
 
执明自打醒来知道慕容离已经走了，就开始望着远方一言不发。
 
慕元几次进来送饭送药，执明都无动于衷，终于在桌子上三碗汤药都冷了的时候有了些怒意。
 
“王上是在耍什么小孩子脾气？还是，想叫我喂你么？”
 
执明的声音有气无力：
 
“本王不是耍脾气，本王是真的没胃口。”
 
“再没胃口，药也要喝了。”
 
慕元吹着新端来的药碗，“趁热喝。”
 
执明接过汤碗却随手放在了桌上，手指扣着碗边细小的裂口。
 
“阿离走的时候，真的什么也没说吗。。？”
 
“慕容国主只让我知会王上一声。”
 
“其他什么都没说吗？”
 
“没有。”
 
慕元终于有些不耐烦，将那碗往执明面前推了推，
 
“他办完事就会回来，王上这副样子等不到他回来自己反而给病了。听话！喝药。”
 
“还会回来么。。？”
 
执明带着自嘲地意味垂下头，语气有些凄凉。
 
那日慕容离与执明的对话，慕元并没有听到多少，所以也不会知道在执明心里，慕容离现在没理由的走掉，是因为心灰意冷，丢下了军队和执明只身回了瑶光，不会回来了。
 
慕容离，你真的扔下了你的人，扔下了你倾尽一切换来的如今吗？
 
你，真的扔下了，我吗？
 
你，不是答应我不会走的吗？
 
执明心里抽抽地疼，但他分不清是病还是情。
 
他和阿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执明看着眼前也一直盯着他的慕元。
 
是因为这个人吗，是不是？
 
执明忽然有一点后悔，后悔当初去打猎捡到他，后悔自己留下他。
 
也只是一瞬，因为那微不足道的负面情绪被心头针扎一样的痛感掩盖了，执明狠狠地皱了下眉，端起手中那碗药喝了下去。
 
越后悔，越心痛。
 
执明发现自己只要想到慕元任何不好的地方，自己的心脏都像被小虫啃食一样疼痛难忍。
 
“。。。。。。”
 
慕元看着执明喝完药却未有缓解的脸色，心中的不安更甚。
 
因为他看到了，他刚刚又一次看到了那种眼神，哪怕只有一刻，也是属于执明自己的眼神。
 
同样的眼神他已经看到过三次了，而这三次明明自己都是胜券在握，却也都莫名感到了恐惧。
 
可能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息，带有防备的危险的眼神。
 
慕容离，执明。
 
谊切，苔岑。
 
第十二章
 
一切都在计划中井井有条的进行着，慕元烧掉手里的密函，心中的石头落下去了一点。
 
无论怎么样，就快要结束了，都要结束了。
 
慕元闭上眼，那张烂熟于心的版图又一次浮现，他看到了天权的城池被插上一面一面的佐字军旗，他看到那个高傲的人站在钧天最繁华的地方冲他抿嘴微笑，身边依旧欢声笑语欣欣向荣。
 
他要这天下都属于那个不可一世的人。
 
但他不要生灵涂炭，他要把这些盛开的鲜花，连根带叶的送到那人手中。
 
那美好的幻影顷刻破碎，慕元蓦地瞪大眼，捂住自己的嘴猛咳起来。
 
终于缓过气来，却发现从自己指缝中溢出的鲜血已经有几滴滴在了自己的外袍上。
 
慕元皱皱眉，赶忙找出丝帕将那些血迹擦干。末了，那染着血的丝帕，已经飘在了地上。
 
慕元发现自己竟然哭了，一边自嘲一边擦干眼泪，不知是刚才咳的过猛还是感觉胜利在握的喜悦，总之不是悲伤。
 
因为慕元从不允许自己悲伤，那是弱者才会有的感觉，佐奕身边不需要弱者。
 
只觉得自己的身子真是不争气，慕元笑了笑。
 
等平定了天权，便只剩下瑶光了，慕容离没了盟友孤身一人，残兵败将，不足为惧。
 
自己也应该，还撑得过。
 
“慕军医，王上找您。”
 
“就来。”
 
慕元站起身，调整了下衣衫，平复了下呼吸，重新染上笑意，大步的跨出了军帐。
 
身后不远处的循落，微微地低下了头。
 
。。。。。。
 
“方夜他们的兵马已经操练好了，董将军和巽将军也已经回来了，浮玉山的援兵不出意外，明晚也能到位。”
 
明明说的是自己万全的部署，执明却依旧感觉心慌，觉得哪里似乎出了问题。
 
“王上果然用兵如神。”
 
慕元今天心情却格外的好似的，每一个字里都不难听出笑意。
 
“希望不会出什么变故，”
 
执明的声音忽然有点冷，
 
“本王这几日总是心慌的厉害，而且心头钝痛和头晕目眩的症状也越发严重了，如果真是得了什么病的话。。”
 
眼前忽然闪过慕容离的背影，
 
“我还想多撑些时日。”
 
“哈哈，”慕元笑得洪亮，
 
“王上真的多虑了，近日熬的药不过是些补药罢了，王上身体好着呢。”
 
“我之前久居深宫，养尊处优，没受过征伐之苦，可身体好得很，现在却这样的虚弱。如果真的是不治之症，你也不必瞒我。”
 
“哈哈哈哈，”
 
慕元看着执明一脸大义凛然，竟然心头一暖，用手捏了捏执明的脸，
 
“王上之前就这么爱瞎想吗，慕容国主也不曾说你？”
 
执明愣了一下，不明所以，慕元也知道自己话多了，摆摆手不再说话。
 
执明发愣不只是因为提到了慕容离，更是因为慕元刚才的眼神让自己一瞬间恍惚，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似乎想起很久之前慕容离望向他的样子，也是那样略带愠怒却含情脉脉。
 
但刚刚慕元眼中，执明的直觉告诉他，并没有自己。
 
两个人并肩站着，各怀心思。执明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呐喊声，心头似乎有热血在沸腾。
 
慕元也听着地面八方的马蹄声，但那马蹄声似乎更远，像是一张由远至近的天罗地网，即将要将这里团团围住。
 
。。。。。。
 
入夜。
 
慕元漫步在湖边，望着寒凉的湖水，却感觉到了异样的温暖。
 
满含笑意的转身往回走，忽然瞥见天边那一轮圆月。
 
冰轮出海，皓月当空，尤为皎洁。
 
慕元望着醉人的月色，却忽然心下一紧。
 
此时，正是月中。
 
糟了！

 
第十三章
 
明月清风，繁星烁烁。
 
慕元绕过门口的守卫，一个人往湖边的小道上走去。他捏了捏手里的纸团，上面刚劲的笔锋挥之不去，
 
“一切照旧，明日即可发兵，伏之。”
 
明日，明日。
 
这两个字好像带有神力，让慕元既雀跃又心慌。
 
有大胜将至的快感，亦有将现有的一切焚为灰屑的惋惜。
 
前者时他是开阳的乾元乾军师，后者时他是天权的慕元慕军医。
 
自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战争从来都是这样。
 
他能做的唯有辅佐他的王上，一统天下，还百姓一片安乐，却不生灵涂炭，让他的子民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他亦相信，天下唯有佐奕，方可为天下之主。
 
夜色微凉，慕元只着单衣，风刮进衣里，彻骨的寒。
 
辅佐明主，万死不辞，一切因果报应，我愿意一人承担，只求那人功成名就，国泰民安。
 
望着眼前碧波粼粼的湖面，慕元轻轻地合上了眼，又睁开，视线顺着那崎岖通幽的小道，理了理心神。
 
如若不出意外，慕容离，今夜便该回来了。
 
慕元深呼一口气，似是不忍心再去想明日死局定时，那双从来傲气凛凛的眼睛会露出怎样的不甘，怎样的无可奈何，怎样的失望失落。
 
他走之前已知晓大概，回来的途中务必又看到了层层卷入的开阳军包围圈，他会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是比杀了他还难过吧。
 
慕元竟然有些动摇自己这个决定到底对与否，不过人生在世，还不是什么都抵不过一条命。
 
活着，才有希望。
 
望着天边那一轮明月，心下暗自祈祷那人平安回来。
 
他要活着，活着接受自己对他的歉意与弥补，哪怕他二人同不肯归降，也会放他们一条生路，弥补他们的遗憾。
 
务必要，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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